马拉默德:他生活于未来之中,等待宽恕 | 荆永鸣导读
由一桩抢劫引发的故事,作者沒有把它写得惊心动魄,跌宕起伏。《伙计》从最普通的生活场景入手,进入人物微妙幽深的情感世界,于平静如水的叙述中,探索生命的烦恼和人性的光辉。在伯纳德·马拉默德的笔下,复杂多变甚至充满邪恶的人性,最终却总能变得温暖而善良。这是我喜欢《伙计》、也喜欢上这位小说家的理由之一。
——荆永鸣
小说家、老舍文学奖获得者
伙计(节选)
[美]伯纳德·马拉默德
叶封 译
三天后,莫里斯在医院里病故了,第二天就葬在昆斯区的一个有几英里长的大坟场里。他到美国来以后就一直是一个殡葬会的会员,所以他的葬礼也就在这个殡葬会的殡仪馆里举行,地点就在他年轻时住过的东区南部。中午时分,附设在那里的小教堂的前厅里,艾达穿着孝服坐在一张铺了毡毯的高背椅子上,脸色惨白,摇晃着脑袋,随时可能晕过去。眼睛哭得通红的海伦就坐在她旁边。看到犹太报上的讣告前来吊孝的同胞、老朋友,俯身去吻艾达的时候,出声哀悼,泪珠滴在她的手上。他们面对死者的亲人,坐在折椅上,交头接耳地谈话。在房间角落里,弗兰克很不自在地戴着帽子站了一会儿。人越来越多,他就离开前厅,走进狭长的小教堂,那里早就有一批吊孝的人聚在一起,他就在人群中坐了下来。黄色厚玻璃的壁灯发出暗淡的光线,笨重丽深色的长凳一行行排着。小教堂前头的一只铁架子上,摆着掌柜那口简陋的木棺材。
一点钟,头发苍白的殡葬承办人喘吁吁地陪着遗孀和她的女儿走到左侧前排离棺材不远的地方坐下。吊孝人中间,发出一片恸哭声。教堂里坐了半屋子的人,其中有掌柜生前的老友,几个远亲,殡葬会的熟人以及一两个顾客。卖灯泡的布赖特巴特靠右手墙边坐着,暗自伤心。查利·索别洛夫,养得肥头胖耳,粗壮结实,周身皮色在佛罗里达晒得黑里透红,带着打扮入时的妻子来了。查利的斜眼里流露出哀伤,而他太太两眼瞪着艾达坐在那儿。帕尔一家人全来了,贝蒂跟她新婚的丈夫,还有纳特——头戴黑便帽,神情严肃,心上牵挂着海伦。他们后面,相隔几排的地方,坐着路易斯·卡普,孤零零一人,在陌生人中间显得局促不安。二十年来一直批发面包给莫里斯的面包师傅维茨希也来了。还有理发师季安诺拉先生和尼克·福索夫妇。弗兰克·阿尔派恩就坐在他们后面。留着胡子的拉比从边门走进小教堂来,弗兰克脱了帽子,随即又戴上了。
殡葬会的秘书来了。这人的头发所剩无几,说话柔声柔气,戴的眼镜反映出壁灯光;他朗读一份手写稿,对莫里斯·博伯称颂一番,对他的去世,表示悼念。他一宣布开始瞻仰遗体,殡葬承办人和他的助手——一个头戴司机便帽的人,掀起棺材盖,几个人走上前去。海伦看到父亲的样子就放声大哭:他那蜡黄的脸,经过化装,涂得红红的,头上围一条祈祷巾,薄薄的嘴唇微微歪着。
艾达举起双臂,对着尸体用意第绪语哭叫着:“莫里斯,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就这样走了,撇下我们母女二人,孤零零留在世上。你怎么忍心?”她抽抽搭搭地痛哭起来,随后由海伦和那喘吁吁的殡葬承办人轻轻搀着,回到她座位上。她满脸泪痕,扑在她女儿的肩头。弗兰克最后一个走上前去。在祈祷巾没盖住的地方,他看到掌柜额头上的伤疤。除此以外,他认不出那是莫里斯来。他茫然若失,但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感觉了。
接着,拉比开始祈祷。他是个矮胖子,留一把尖尖的黑胡子,这时站在棺材旁的祭坛上,头戴一顶德国式呢帽,一件褪色的黑法衣披在褐色的裤子和圆头皮鞋上。他用希伯来语念完祷文,等大家就座以后,他讲到死者,语调里充满悲伤。
“亲爱的朋友们,现在躺在棺材里的这位善良的杂货商,我生前一直没有机会和他相识,因为他住的那一带我从来不去。不过,今天上午我跟认识他的人谈话以后,我觉得很遗憾,没能认识他。能和这样一个人谈谈,我准会觉得高兴。刚才我跟失去她亲爱的丈夫的遗孀谈过话,也跟死者钟爱的女儿,现在再也得不到慈父指点的可怜的海伦谈过,还跟一些同乡、老朋友谈过,人人异口同声,都说莫里斯·博伯是个再诚实不过的人,实在死得过早;他们都告诉我,他为了让人家能在人行道上行走,就在店门口铲雪,第二次生肺炎。这样一个好人,我从没会过面,非常遗憾。要是我在哪儿碰见他,或许就在他去犹太区探亲访友的时候——或许在犹太历新年或者逾越节——我会对他说,‘上帝保佑你,莫里斯·博伯。’海伦,他亲爱的女儿,回忆起她小时候,有一次她父亲冒雪奔过两条马路,把一个穷苦的意大利太太忘在柜上的一枚镍币还给她。在隆冬时节,既没戴帽子,又不穿大衣,脚上也没套鞋的防护,冒雪追过两条马路去还给顾客忘记拿走的五分钱,这样的事情谁愿做?难道他不能等到明天她来的时候还给她吗?莫里斯·博伯就是不肯等。愿他安息吧!他为了不让那位穷妇人着急,就冒雪去追她。正因为这样,他才有那么多朋友钦佩他。”
拉比顿了顿,眼睛盯着坛下送葬人的头看。
“他还是个非常勤奋的人,不停地干活。有多少个黎明,他摸黑起床,冒寒穿衣,我也数不清。然后他下楼去,整天待在杂货铺里。他每天工作很长的时间。天天早上六点钟就开门,晚上十点以后才关门,有时甚至更迟。一星期他待在店里七天,一天干十五、六个小时,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他亲爱的妻子告诉我,他每天一大早就下楼,晚上劳累了一天后拖着脚步上楼去睡几个小时,第二天又要开门营业。他上下楼梯的脚步声,她永远也忘不了。就这样,除了很少几次生病的日子,一天又一天他在铺子里孤单单度过了二十二年。正因为他如此勤奋辛劳,他们家饭桌上才有了糊口的东西。他不但对人老实,还是个认真地担起家庭重担的人。”
拉比低头看看祈祷书,然后又抬起头来。
“一个犹太人死去,谁会问这人算不算犹太人?他是个犹太人,我们没有疑问。做犹太人,有各种各样的做法。因此,要是有人来问我,‘拉比,一个犹太人跟非犹太人生活在一起,工作在一起,还卖给他们犹太人不吃的猪肉和不洁净的食品,二十年来又没上过一次犹太会堂,我们能不能称他犹太人?这样的人难道还能算犹太人吗?拉比。’我要对问的人说,‘能算。我认为莫里斯·博伯是个真正的犹太人,因为他的生活合乎犹太人的经历,他没忘记这种经历,而且他有一颗犹太人的心。’也许他对我们的传统太不拘形式——就这点来说,我是不会原谅他的——但是他恪守我们生活的真谛——他自己要的东西总希望别人也有。他遵照上帝在西乃山上赐给摩西并且吩咐他带给人民的律法。他历尽苦难,忍受着,但却满怀希望。这些是谁告诉我的?是我自己了解到的。他自己没有多大要求——简直一无所求,可总希望他疼爱的孩子能过上比自己好一点的生活。就因为这样,他称得上犹太人。我们仁慈的上帝对他那些可怜的人民还有什么更多的要求呢?但愿上帝保佑他的遗孀,给她慰藉,并且赐给失去了父亲的女儿她父亲想要给她的一切。‘愿主的名受到赞美……’”
吊孝的人站起来,和拉比一同祈祷。
海伦又伤心,又不安。他把话讲过头了,她心里想。我说爸爸是个老实人。但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无法生存,那么老实有什么用呢?确实,他为了还给那个穷妇人一个镍币去追她,但是那些骗子骗走了他的东西,他却还信赖他们。可怜的爸爸,他天性老实,不相信别人天性不老实。辛辛苦苦赚来的东西他也保不住。真可以说,他给掉的比自己有的多。他决不是圣人;从某些方面来说,他是个软弱的人。他唯一的长处就是生性随和,体谅别人。他至少懂得怎样才算善良。我没说过他有许多钦佩他的朋友。这话是拉比自己编出来的。人们是喜欢他,可是,有谁会钦佩一个在这样一家铺子里虚度一生的人?他象是埋葬在店里;他没有想象力,不懂得生活中缺少些什么。他自愿当牺牲品。他要是勇气稍大一点,不至于落得那样的结局。
海伦为她亡父祈祷,祝愿他灵魂得到安息。
艾达把潮湿的手帕捂住眼,心里嘀咕,我们要吃饭,那有什么不对?吃的时候,你才不愿多操心,究竟是花谁的钱吃饭——吃你自己的也罢,吃批发商的也罢。一个人有了钱,他就有账单;钱越多,账单也就更多。谁都不想一直担心明天会不会沦落街头。她有时候想要片刻的平静。也许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让他当药剂师。
她虽然爱她丈夫,可是一直对他太苛求了。想到这点,她哭了。她想,海伦一定要嫁个有一技之长的人。
祈祷结束以后,拉比从边门离开小教堂,几个殡葬会会员和承办人的助手扛着棺材,走到外边,把它放进灵车。小教堂里的人们排着队出来回家。只有弗兰克·阿尔派恩一个人留下来,独自坐在殡仪馆大厅里。
他在想:苦难就象一块料子,我敢断定,犹太人能用它裁一套衣服。还有一桩怪事,周围的犹太人,比任何人知道的更多。
墓地里已经春意盎然。坟头的积雪大都已经融化,只有几个还留着一点残雪。空气暖烘烘,香喷喷。跟着棺材来送葬的一小批人,穿着大衣都觉得热了。在殡葬会划定的地区里,早就竖满墓碑。两个掘墓工已经挖好了一个新穴,手扶着铲子立在旁边。拉比俯身在空墓穴上祈祷着,胡须大部分已经花白了。海伦把头靠在抬着的棺材上。
“永别了,爹。”
掘墓工把棺材放进墓穴的时候,拉比对着棺材大声念祈祷文。
“慢慢放……慢慢放。”
萨姆·帕尔和殡葬会秘书搀扶着艾达,她忍不住啜泣起来。她弯腰对着墓穴高声叫道,“莫里斯,你要保佑海伦呀!你听见没有,莫里斯?”
拉比祝福完毕,铲起第一铲泥土往墓穴里撒。
“慢慢放!”
于是掘墓工开始把坟墓四周的松土往下推。泥土纷纷落在棺材上,送葬的人出声哭了起来。
海伦扔了一朵玫瑰花进去。
弗兰克紧靠穴口站着,弯下身去想看清玫瑰花落在哪里,顿时失去平衡,挥动双臂也没稳住身躯,掉了下去,一脚踩在棺材上。
海伦掉过脸去。
艾达号啕大哭。
“快给我滚出来!”纳特·帕尔说。
掘墓工拉了弗兰克一把,他才从坟里爬出来。葬礼给我破坏了,他想。这个世界竟让他容身,他替这世界难过。
最后,棺材上盖满了土,墓穴填得实实的,泥土从上面滚落下来。拉比念了最后一篇简短的祈祷文。纳特搀着海伦的胳膊,陪她离开墓地。
她伤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就跟着他走了。
艾达和海伦从墓地回家,路易斯·卡普正站在昏暗的门道里等着她们。
“请原谅我,在这令人悲痛的时刻来打扰你们,”他说,手里拿着帽子,“可是我要告诉你们我父亲没能去参加葬礼的原因。他病了,还得在床上仰面躺五、六个星期。那天晚上他在失火的现场上昏了过去,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有心脏病。他能活下来,真是靠运气。”
“真倒楣呀!”
“医生说,他今后非退休不可,”路易斯耸了耸肩膀说,“所以我看,他不会再要买你们的房子了。至于我自己,”他补充说,“已经找到工作,替一家酒行当推销员。”
他告别后就离开她们家。
“你父亲还不如死了的好,”艾达说。
她们费力地走上楼梯的时候,听到店堂里现金出纳机发出沉闷的叮当声,知道在那里张罗买卖的准是刚才在掌柜的棺材上跳蹦的人。
弗兰克住在后间里,晚上裹着大衣在长沙发上睡觉,把衣服挂在买来的衣橱里。她们母女俩在楼上守丧礼的一个星期里,他继续开门营业。开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除此以外,情况毫无起色。要不是他每星期在现金出纳机里放进三十五元去,铺子早就关门了。批发商看到他把小额账单都付清,就赊销给他。有人路过还特意拐进来对他说,他们对莫里斯故世感到难过。有一个人还说掌柜是唯一赊账给他的店主。他还给弗兰克十一块钱,说是他欠莫里斯的。谁要是问他,弗兰克就对人说,他是在替遗孀经营的。他们都称许他做得对。
他付给艾达每周十二元房租,答应等市面好些再多付一点。他说,等市面好起来了,他说不定会买下她的铺子,但是他没有现钱付一大笔,只能一小笔一小笔分期付款。她没回答他的话。她为今后的生活担心,生怕可能挨饿。她靠他付的租金过活,外加尼克的房租和海伦的工资。这时她自己也找到一个小事,给军服缝肩章。每逢星期一早上,莫里斯的一个同胞阿贝·鲁宾开车送来一袋制服。这活计每个月又给带来二十八到三十元。她极少下楼到店堂里去。弗兰克要跟她说话,就得上楼去敲她的房门。一次,有人经鲁宾的介绍来看铺子,弗兰克很着急,幸好那人没待多久就走了。
他生活于未来之中,等待宽恕。一天早上,他在楼梯上对海伦说,“情况变了。我也不再是从前那样的人了。”
“你总让我回想起许多我要忘掉的往事,”她说。
“你过去给我看的那些书,”他说,“你自己看懂了吗?”
海伦从噩梦中醒来。她梦见自己半夜起床,打算离开家,好躲开在楼梯上等她的弗兰克,哪知他就在昏黄的灯光下站着,抚弄着他那顶式样轻佻的便帽。她一走近去,他的嘴唇动了动,说:“我爱你。”
“你再说这种话,我就大叫。”
她大喊一声,醒了过来。
七点差一刻,她好容易挣扎起床,趁闹钟还没闹就关掉。她脱下睡衣,看到自己的肉体,感到懊丧。真是浪费,她想。她既想要重新做个处女,又想当母亲。
艾达还熟睡着;那只双人床上,这一辈子都是两个人睡的,如今空了一半。海伦梳洗完毕,就把咖啡煮上。她站在厨房窗前,望着窗外后院里一片花开,想到父亲躺在坟墓里动弹不得,心头涌起一场悲痛。她给了他什么呢?做过什么事情使他的可怜生活好过一些?她想到父亲一生委曲求全,事事退让,为他哭了起来。她觉得,她一定要为自己干一番,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否则就会落得和他一样的命运。她是他的亲生女儿,就这一点来说,只能靠生活得越来越有价值,她才能使她父亲的一生有意义。她想,她最后说什么也要取得学位。可能要花好几年工夫,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弗兰克不再在过道里等她了,因为有一天早上,她曾经大声问他:“你为什么老缠着我?”这事使他明白过来,他的悔罪行为反而惹她更恼火,他只得罢休。但是一有机会,他总要从糊橱窗纸的窟窿里望她,仿佛第一次看到她那苗条的身躯,小而高耸的乳房,小而圆的臀部,微微罗圈而动人的双腿。她总是一副寂寞的样子。他寻思着能为她做些什么,他所能想到的,只是给她一点毫无用处的东西,那种东西最后会被丢进垃圾桶。
要为她做些什么的想法,看来和别的念头一样,也是徒劳无益的。直到有一天,他透过裂开的窗纸张见她冷漠地走进屋来,这时他想到一个非同寻常的主意,兴奋得颈背上的毛发都竖起来。他考虑,他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帮她满足夙愿,受大学教育。再没有比这是她更想要的东西了。可是,即使她同意让他帮忙——这一点他每次想到总是毫无把握——除了偷,他到哪里去搞这一笔钱呢?这个计划使他越想越兴奋。最后,他一想到有可能办不成,就无法忍受。
他皮夹里一直揣着海伦写给他的条子——告诉他,尼克夫妻俩出去看电影的话,她会上他房间里去,他常常掏出来看。
有一天他又想到一个主意,就在窗口贴了一张广告:“外卖热三明治和热汤”。他想,他可以利用自己烧快餐的经验来促进杂货铺的营业。他找人画了些传单,为新增的商品做广告,还花五毛钱雇了个孩子,叫他到工人聚居的地方去散发。他跟着他走了两条马路,看他是否把传单往阴沟里一扔了事。不出一个星期,一到吃午饭和晚饭的时候就有几个新顾客上门来。他们都说,在附近这一带你能得到专供外卖的热的饮食,这还是第一次。弗兰克还每周一次按照他从图书馆里借来的烹饪书里的配料法,每周试做一次,试做一点意大利焗面和包子。他还学着在煤气灶上烤意式小馅饼,卖两毛五分钱一个。这些意大利面点比热三明治销路好,有不少人来买。他考虑过在店堂里摆一两张桌子,可是地方摆不开,所有的吃食只好供外卖。
他另外也走了点小运。送牛奶的告诉他说,那两个挪威人早就开始当着顾客的面争吵起来。他说,他们赚的钱没有他们预料的那么多。这家铺子如果归一个人经营,还挺不错的,两个人合伙就不行了,因此,双方都想花钱买下对方的股子,把别人排挤出去。吵架吵得佩德森的神经实在受不住了,到五月底,塔斯特终于把他的股份收买下来,开始独资经营。但是他发觉,光要他站那么长时间,他两条腿就受不了。于是在晚饭前后,他老婆只好来帮忙。然而塔斯特无法忍受每天晚上不跟家里人在一起,而这时候别人都已经下班回家了,所以他决定七点半就关门,不再跟弗兰克拚到将近十点钟。晚上他在家的这两个来钟头可帮了弗兰克的大忙。有些顾客很晚才下班回家,还有些主妇直到最后一分钟才想起明天早饭还需要一点什么,他们又上他铺子里来了。塔斯特关门以后,弗兰克曾经到他橱窗外去看过,发觉他不再像从前那样舍得出卖许多特价商品了。
到七月里,天气转热以后,大家自己烧饭的时候少了,更多依靠熟食、罐头食品、瓶装饮料过日子。他卖掉大量啤酒,几种面点的销路也很好。他听说塔斯特也试做过馅饼,但都烤得半生不熟。同时,弗兰克不用现成的听装汤,改卖自己做的通心粉肉汁浓汤,顾客个个赞赏。虽然做起来费工夫,但利润比较好。他出卖的新增商品增加了其他东西的销路。他现在每月付给艾达九十元,算是住房和铺子的租金。她缝肩章赚的钱也增加了,也就不常想到挨饿。
他把租金加到九十元的时候,她问道,“你为什么给我这么多?”
“也许可以让海伦多留一点钱给自己吧?”他给她出了个主意。
“海伦对你再也不感兴趣了,”她严厉地说。
他没回答她的话。
那天晚上吃过饭——这次弗兰克款待自己一下,吃完火腿煎蛋,又抽了支雪茄烟——他收拾好饭桌,坐下来计算:如果海伦辞掉工作,全天读书,得花多少钱才能供她上大学。根据他保存的几份大学入学章程一算,他发现,这笔学费他付不起。他心情沉重。后来他想,要是她上一家免费的大学,说不定他还能办得到。她的日常费用,他供应得起,她现在给母亲的一笔钱,他也能代她给。他盘算一下,这笔负担会成为压在他头上的一块大石头,可是,他一定得办到,这是他仅有的希望;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指望。他只求自己能得到这份荣幸,给她一点她无法报偿的东西。
余下的大事,就是跟她谈一次,说说他的打算,这真是既叫人兴奋,又叫人害怕。他一直想讲,却觉得难以出口。他们之间有了这件事,跟她说话,看来不可能了——只能引起风波、羞辱、痛苦。用什么神奇的话来开头呢?他失去了信心,自己是否还能说服她。她态度冷淡,念念不忘受到的凌辱,对他毫无感情,即使有什么感情,也只是对他的厌恨。他诅咒自己,怎么想出了这个乱七八糟的念头来,却没有勇气说出口。
八月的一个夜晚,弗兰克看到纳特陪着海伦下班回家,再也受不了无所作为的折磨,决心让自己行动起来。他瞥见海伦手里拿着几本书走了过去,那时他正站在柜台后面,替一个女顾客把啤酒一瓶瓶装进买东西用的袋子,海伦穿着一件新的夏季连衫裙,红料子上镶着黑边,她的模样儿又勾起他的渴念。整个夏天,到了晚上,她独自在附近街头闲逛,想借散步来排遣寂寞。他一直禁不住想关好店门跟她出去,但是在他想出那个新主意来之前,他无法设想,自己敢说些什么而她不至于掉头就跑。他赶紧把顾客打发走,洗了洗脸,把头发朝后梳梳平,匆匆换了件新的短袖衬衫。他关上店门,赶忙朝海伦走的方向追去。那天一直很热,这时才开始凉快起来。天上一片带金光的青色,虽然下面光线暗淡。他奔过一条马路,想起什么,就踉踉跄跄走回店去。他坐在后间里,听着耳朵里怦怦的心跳声。过了十分钟,他打开店面橱窗里的一盏灯。发光的灯泡引来一只毛茸茸的蛾子。他知道,她在书堆里会留连忘返的,就刮了脸,然后锁上大门,朝图书馆走去。他打算站在图书馆对面,等她出来。她一出来,他就穿过马路,在她回家的路上追上她。他准备趁她还没认清人,就把话一股脑儿说出来完事。行不行,都随她;如果不行,那他明天就关上店门,远走高飞。
快到图书馆的时候,他抬头瞧见她离着半条马路正朝自己走来。他站在那里,不知道朝哪边走才好,害怕她走上前来碰见他——她出落得那么标致,而自己却要像条瘸腿狗似站着,看她从身边过去。他正打算沿原路奔回去,她已经看到他,急急忙忙掉转身子,朝相反方向走了;于是,又照老规矩,他在后面追她,她还没来得及甩掉他,他已经碰到她的胳臂。两人都打了个哆嗦。不等她集中注意力来奚落自己,他一气把长期藏在心头的话倾吐出来,但是现在自己听了也不好受。
海伦一听明白他向她提出的建议,她的心猛跳起来。她早知道他会跟上来讲话的,但是她哪怕猜一千年也猜不到他会讲出这样的话来。考虑到他的生活境况,她实在感到惊讶,他怎么会接二连三干出她意想不到的事来,天知道他下一步又会怎样。他的执著使她感到迷惑,害怕,因为沃德·米诺格死后,她发觉自己内心的愤懑在渐渐减弱下去。虽然她一回想起公园里那场遭遇就深恶痛绝,但近来她常常想到那天晚上自己多么希望委身于弗兰克,如果沃德·米诺格没有插一手,可能已经委身于他了。她那时需要他。如果没有沃德·米诺格,根本就不会有暴行。如果他是在床上情不自禁,她会报以炽情。她想,她所以恨他,无非是为了把对自己的憎恨转移给他。
然而,她对他的建议的反应却是立即拒绝:“不。”她简直狂怒地说出这个字来,兔得自己有可能欠他的情,再次陷入情网,引起厌恶。
“我绝对不考虑。”
他万万意料不到能和她并肩散步,如此接近——不过现在和上次季节不同,她的面容在夏夜显得比冬天更加温柔,身段更富少妇风度。可是这一切归结起来却意味着失败,他越想得到她,他丧失的就越多。
“看在你父亲份上,”他说,“不为你自已,也得为他着想。”
“这事跟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铺子是他的。就让他的铺子来供应你上大学吧。他生前一直想要让你上学。”
“没有你,铺子就供应不了我上学,而我不要你帮助呐。”
“莫里斯帮过我大忙。我欠他的情没法还他了,也许还能还给你。也为了那天晚上我昏了头——”
“看上帝份上,别提那事吧。”
他不讲了,哑口无言。他们一言不发地走着。他们不觉来到公园前,海伦不由得毛骨悚然,突然朝另一条路走去。
他追上她。“你可以在三年内毕业。不必为费用操心。你可以爱学什么就学什么。”
“你指望从中得到什么呢——美德?”
“我已经把话跟你讲了——我欠莫里斯的情。”
“为什么欠他情?为了把你带到这家倒楣的铺子里来,让你过失去自由的日子?”
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对她父亲干下的一切又浮上他的心头,他感到痛心。他常常设想自己总有一天要告诉她,但现在还不行。然而他一心想要吐露真情,再也憋不住了,他发疯般想逃避这一念头,憋得喉头发痛,肚子发胀。他咬紧牙关,但话却冒了出来,象一条汩汩流动的小河。
他痛苦地说着。“那次抢劫他,就有我:米诺格和我两个人。沃德选中他,因为卡普溜掉了。我自己也有责任,我是自愿跟着沃德进去的。”
她尖声叫起来,要不是过路的人瞪着眼看,她还会继续叫过去。
“海伦,我发誓——”
“你这个强盗!这么善良的人你怎么揍得下手?他碍了你什么事?”
“我没揍他。沃德干的。我还给他水喝呢。他也知道我不愿伤害他。以后我来替他干活,就是为了赎我的罪。看在耶稣份上,海伦,你千万要谅解我呀!”
她气得脸变了样,奔走了。
“我全对他讲了,”他在她身后嚷道。
夏秋两季,他经营得挺好,但是过了圣诞节,营业就一蹶不振。虽然他在咖啡馆里做夜班的工资加了五元,他发觉还是无法应付开支。他就此把一分钱的铜币看得象月亮一样大。有一次,一个两毛五分的硬币掉到柜台后面去了,他不惜花了一个小时才把它找回来。他扳开一块松动了的地板,真正喜出望外,发现莫里斯多年来落在下面的一些又脏又锈的硬币,合起来有三块钱之多。
他只给自己买一点最低的生活必需品。他的衣服都快破成碎片。内衣裤尽是洞,实在缝补不起来了,他就扔掉,干脆不穿贴身衬衣。他把脏衣服泡在水斗里,然后在厨房里晾干。往常他总是迅速及时付钱给推销员和批发商的,可是一冬天他老让他们等着。一会儿他威胁要宣告破产来避免一个人卡住他脖子,一会儿对另一个人说,明天就给。他塞一两块钱给最要紧的批发商,免得他们到办公室里去声张。就这样,他对付着过下去。但他从不拖欠艾达的租金,这笔付款他最最放在心上,因为海伦从秋天开始又回夜大学去上课了,如果他不交这九十元钱给艾达,海伦的钱就不够自己花了。
他一直觉得疲劳。脊梁骨疼痛,它扭曲得象一条猫尾巴似的。轮到休息不去咖啡馆当班的晚上,他就睡觉,熟得连身也不翻一下,甚至梦里也在睡。深夜咖啡馆里没有顾客,他就伏在柜台上休息。白天在杂货铺里,他一有空就打瞌睡,反正装着的电铃会把他叫醒的——别的声音才吵他不醒哩。他醒来时,眼睛发红,泪水模糊,头重得象多孔的铅块。他消瘦了,脖子显得又细又长,脸上的骨头都鼓了出来,断鼻子变得尖尖的。他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的世界,总象是晨光熹微,一片朦胧。他尽着喝不加牛奶的浓咖啡,喝得胃里直泛酸。黄昏时候,他什么也不干——难得看一会儿书。要不然就关了灯,坐在后间里,一边抽烟,一边开着收音机听感伤的爵士音乐。
他还有别的烦恼。他发觉纳特对海伦缠得更紧了。一星期总有两次,这个学法律的学生开车送她下班回家。周末晚上,他们常常坐汽车出去兜风。纳特把车子开到门口,按按喇叭,她就穿得整整齐齐,微笑着走了出去。他们俩对弗兰克都连正眼也不看一下。她在楼上新装了电话,一星期总有一两次他听到电话铃响。电话声弄得他心神不宁,引起他对纳特的妒意。一天晚上,弗兰克休息,没去咖啡馆上班,海伦跟人一起走进过道的时候,他突然惊醒过来,就偷偷溜进店堂,到边门口细听,只听得两人私语一阵就不出声了,他猜想他们一定在搂颈亲热。过后他好几小时一直没再入睡,心里想念着她。第二个星期,他又在门口偷听,发现她吻的人正是纳特。他叫妒意折磨得够呛的。
她从不走进店堂里来。要想看她,他就得到店门口橱窗边站着。
“天哪,”他说,“我干吗这样作践自己呀?”他找了许多答案,全是不愉快的。最好的解释也只是:他这样做的时候,至少没在做更坏的事。
随后,他又开始干起自己打定主意永不再干的事情来。他一边做着,一边却担惊受怕,生怕自己下一步还会干出什么事来。他爬上通风井去偷看洗澡间里的海伦。有两次他看着她脱衣服。他渴望得到她,得到他一度得到过的肉体。他恨她以前不该爱他,因为想得到一度到手过而现在失去了的东西,这种欲望格外折磨人。他发誓不再偷看她,却照旧看。他在店里也开始欺骗起顾客来了。趁他们不留神磅秤的时候,他克扣斤两。有个老太太,从来不知自己钱包里有多少钱,他两次少找钱给她。
后来有一天,他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道理,尽管这道理熟悉得很,就在嘴边,他竟停止爬上通风井去窥看海伦,而且做买卖也老老实实了。
一月里的一天晚上,海伦站在路边等电车。她刚跟班上一个女同学一同做完功课,听了几张唱片,因此回家的时间比她原定的要晚了。电车迟迟不来,尽管她觉得有点冷,她考虑步行回家。这时她警觉到有人一直在盯视着她。她扭头朝身后的铺子里一望,一个客人也没看到,只有一个伏在柜台上休息的店员。她端详着他,心里在琢磨,自己为什么有这种古怪的感觉。正在这时,那人瞌睡迷糊地抬起头来,她惊异地发觉他就是弗兰克·阿尔派恩。脸容瘦削,两眼血红。他伤心地朝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瞅了一下,重新昏昏沉沉地睡了。过了一阵她才想到,他并没看见她。她觉得旧时的痛苦顿时又回来了,而冬天的夜色却显得清澄动人。
电车到来后,她在车厢后部找了个座位坐定,心情沉重。她记起来艾达讲过,弗兰克晚上还在一个地方兼了差,当时她听了没放在心上。如今看到他在那儿,工作过度,萎蘼不振,形销骨立,愁眉苦脸,她的心头压着负担,因为事情明摆着,他是为谁在工作的。他养活了她们母女俩。她有钱上夜校,也亏的是他。
她半睡半醒躺在床上,寻思着这个做夜班的人。这时她才明白,他变了。确实,他已经不是先前那个人了——她告诉自己说。如今,她应该知道这一点。她过去因为他做过坏事而蔑视他,可是她并不了解前因后果,也不承认坏事会结束,好事会开始。
人的事情也真怪:一个人完全变了,而外表可能还是老样子。他曾经是个卑鄙龌龊的人,可是就因为他内心深处有着一点儿什么——究竟是什么,她讲不清楚,也许是一点记忆,也许是一种理想,他可能忘却而以后又记起来的理想——他已经改变成另一个人,不再是从前的他了。她早该看到这一点。她想,过去他对待我,确实事事都做错了,可是现在他的心变了,那就什么也不欠我的了。
一星期后,有一天早晨,海伦提着办公包拐进店堂,发觉弗兰克躲在橱窗的绉纸后张她。他窘得不得了。海伦看到他脸上的神色,内心感动得出奇。
“我是来谢谢你给我们的帮助,”她说明来意。
“不用谢我,”他说。
“你没欠我们什么情。”
“我就是这样的脾气。”
两人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提出他想让她白天上全日制大学。那要比上夜校对她更合适。
“谢谢你,这不成,”海伦臊红着脸说,“我决不会考虑的,尤其是你已经工作得这么辛苦了。”
“不会添麻烦的。”
“谢谢你,别这样。”
“说不定买卖好起来,光靠这儿的收入就够了。”
“不,我不希望这样做。”
“你再考虑考虑。”
“我不希望这样做。”
说完,她犹豫了一下,接着回答说,她会再考虑的。
他本来想问问她,他是否还有和她重归于好的希望,但决定还是等以后再说。
临走前,海伦把办公包斜放在膝上,啪的一声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本皮面精装书来。“我想让你看看,我还在用你的那本莎士比亚。”
他望着她走到街角。真是个漂亮的姑娘,办公包里装着他送的书。她穿着平跟鞋,使她的腿显得更罗圈了一点,也不知什么道理,他觉得很中看。
第二天晚上,他在边门口偷听,只听见过道里发出扭打的声音,本想冲出去帮她忙,但是克制住了。他听到纳特讲了些粗话,于是海伦掴了他一个耳光;最后他听到她奔上楼去。
“你这烂女人,”纳特朝她身后叫道。
三月中旬的一个早晨,弗兰克头天晚上休息,没去咖啡馆上班,正酣睡着。有人砰地敲了一下前门,才把他吵醒。原来是那个特别起劲的波兰女人,来买她的三分钱面包。最近她来得迟了些,但还是太早。他想,滚你的蛋,我要睡觉。过了几分钟,他睡不住了,就起来穿衣。买卖还不那么好。他站在破镜子前洗脸。浓密的头发该理一下了,但是还可以再等一星期。他本来想留须,但担心会把顾客吓走,只好满足于留一撮小胡子。他已经让它长了两个星期没剃,发现其中有不少根红的,大觉意外。有时候他纳闷,莫非自己的老娘是个红发女人。
他打开锁,让波兰女人进来。她抱怨他不该让她在冷风里等那么久。他给她切了一块面包,裹好,然后在出纳机上记下三分钱的账。
到七点钟,他站在窗口,看到新近做了父亲的尼克从过道里出来,快步绕过街角走去。弗兰克躲在窗纸后面,不久就看到他回来,手里抱着一袋才从塔斯特那儿买来的食品。尼克闪身进了过道,弗兰克心中觉得很难受。
“我看我得把这个地方改成一家餐馆。”
他拖好厨房里的地板,再到店堂里扫好地,布赖特巴特扛着两只沉重的纸板箱走进来。他把两箱灯泡拿下来往地上一放,脱掉帽子,用一块发黄的手帕擦擦额头。
“买卖怎样?”弗兰克说。
“可不好呀。”
布赖特巴特喝着弗兰克给他沏的柠檬茶,一边看《前进报》,大约过了十分钟,他把报纸折成厚厚一小方块,塞进上衣袋里,然后把灯泡扛在发痒的肩头上,走了。
一上午,弗兰克只接待了六个顾客。为了不至于闲得发慌,他把一直在念的书拿了出来。那是本《圣经》。有时他觉得,《圣经》里有些段落他自己也能写。
念着念着,他想到这样一个愉快的念头。他看到圣方济各穿着一件褐色的旧法衣,从林中翩翩地走出来,一对瘦瘦的鸽子在他头顶盘旋。圣方济各在店门口站停下来,把手伸进垃圾桶,掏出那朵木雕的玫瑰花,往空中一抛,再接到手里,它已经变成一朵真花。他把花给了才从屋里出来的海伦,同时鞠了一躬。“小妹妹,给你这朵玫瑰花,它是你的小妹妹。”海伦从他手上接了过来,但这朵花带来的却是弗兰克·阿尔派恩的爱情和最美好的愿望。
四月里的一天,弗兰克到医院里去请医生把包皮割了。接连两天,他走路困难,大腿间疼痛。这痛楚激怒了他,却也激励了他。逾越节后,他成了犹太人。
伯纳德·马拉默德
伯纳德·马拉默德
伯纳德·马拉默德(1914-1986年),美国小说家,其作品有长篇也有短篇。他的大部分作品用怜悯而扭曲的幽默描绘美国犹太人及他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1959年马拉默德因其短篇小说集《魔桶》而获得国家图书奖,1967年又因其长篇小说《修配工》再次获得该奖项。
佩德罗·巴拉莫
作 者:[墨西哥]胡安·鲁尔福
译 者:屠孟超
定 价:18.00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出版时间:2007-10
本书是胡安·鲁尔福的代表作。在本书中,作者成功地塑造了一个为人狡诈、残忍,为了发财致富而不择手段的庄园主形象。这部作品不仅立意深刻,而且,在艺术形式上也富有新意,迄今仍被认为是“拉丁美洲文学的巅峰小说之一”,被译成多国文字,在世界各国广为流传。作者因此被誉为“拉丁美洲新小说的先驱”,1970年获墨西哥国家文学奖,1983年获西班牙阿斯图利亚斯王子文学奖。
近期精彩推荐
导读人: 李敬泽 | 谢有顺 | 田瑛 | 东西 | 甫跃辉 | 周晓枫 | 世宾 | 阿来 | 弋舟 | 荆歌 | 朱文颖 | 金仁顺 | 戴来 | 李亚伟 | 东紫 | 张执浩 | 笛安 | 吴玄 | 莫非 | 毛尖 | 钟二毛 | 孟繁华 | 王跃文 | 叶弥 | 黄咏梅 | 桑克 | 汪剑钊 | 王秀梅 | 陈希我 | 王刚 | 魏微 | 钟鸣 | 雷平阳 | 赵野 | 盛惠 | 杨卫东 | 李浩 作家: 赫鲁伯 | 赫拉巴尔 | 保罗·萨特 | 海尔曼 | 大江健三郎 | 巴别尔 | 罗恩·拉什 | 阿尔都塞 | 图尔尼埃 | 皮兰德娄 | 谢默斯·希尼 | 屠格涅夫 | 凯鲁亚克 | 埃利蒂斯 | 大卫·班尼奥夫 | 里尔克 | 图森 | 穆齐尔 | 向田邦子 | 罗兰·巴特 | 托妮·莫里森 | 马拉美 | 契诃夫 | 金子美铃 | 尤金·奥尼尔 | 简·奥斯丁 | 里索斯 | 所罗门 | 博纳富瓦 | 海明威 | T·S·艾略特 | 索罗金 | 玛丽安·摩尔 | 布朗肖 | 村上春树 | 莫泽巴赫 | 库切 | 尤瑟纳尔 | 加西亚·马尔克斯 | 纳博科夫 | 阿普列乌斯 | 拉克司奈斯 | 爱丽丝·门罗 当代写作者: 黄惊涛 | 金特 | 黎幺 | 东荡子 | 陈梦雅 | 毕飞宇 | 李宏伟 | 孙智正 | 万夏 | 魔头贝贝 | 彭剑斌 | 马松 | 司屠 点击阅读原文,获取更多往期精彩文章
本期编辑:姚琼 张皓
欢迎转发、分享,其他公号如需转载,请与“未来文学”订阅号后台联系。